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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岭南的夏天像一只患有风湿病的癞皮狗,时而狂躁,时而卑怯,让人刻毒的怨恨,让人刻骨的哀悯。这种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情绪充斥着每一个角落,感染着试图冲出窒息的每一个鲜活的东西,甚至连一只汲汲钻营苟且偷生的瘸腿蚂蚁也不放过。

    李二矬子就在这连瘸腿蚂蚁倍感颓丧的季节里来到了广州,千里迢迢离妻别子扛着三个行李包,一头扎进了棠下的儒林大街。没有人相信李二矬子在高楼林立的大广州举目无亲,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地谋生汉能不假思索的晃进棠下这块风水宝地,决不是偶然的。作为广州集人气风俗之最的岭南重镇,虽然偶有叛逆不振的气象,但终归跟上了城市的节奏,就像一锅夹生的米饭,当它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时,饥饿的人便迫不及待要把它端上桌面。棠下以三多享誉方圆八百里:外地人多,农民房多,三只手多。这一点每逢工作日的七点三十五分就显露的盛况空前:悬起的太阳有所保留的炙烤大地,色彩斑斓的公交车畏畏簌簌一步一顿,不时焦躁的鸣响喇叭。马路两边星罗棋布的农民房也躁动起来,纷纷扬扬从路口探出一张张睡意未尽的脸孔,躯赶着几近木纳的身子向车站集结,车站鼎沸的像集市,里面拢着一群待宰的鸡羊,随着车子的靠站忽啦啦一涌而上,你推我挤,互不相让,夹杂着半生不熟的白话,在旁观者的眼里,活生生一团觅食臭蛋的苍蝇,嗡嗡叫,乱糟糟。没有人质疑,质疑怎么一夜冒出了这么多面孔,没有人埋怨,埋怨该死的天气,躁热得衣服贴上了后背,汗津津的污湿一片,埋怨该死的汽车,一轮到自己踏上就人满为患了。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,就像此时司机顺理成章的悠闲的调了调头顶的风扇,轻盈的拿过座椅旁的茶杯,快活的啜了啜。蓦地紧靠前车门的人堆里骚动起来,有人的手机被偷了,而且是别在腰间的,受害者默然的戳在一边,一只手牢牢的拽住扶杆,当司机也起身开始关注事态的时候,整个车厢就炸了窝:司机,快开啊。要迟到了。别耽误大家。偷了就报警啊,110不会打?愣在上面干啥,有病啊?这是一辆没有空调的车,超分贝的喧闹夹杂着敲砸车身的抗议举动,封闭的空气中弥漫着浑浊、沉闷、焦躁、怨恨的气息。

    李二矬子不知道这些,不知道自己一不留神就成了这种气息的一分子。李二矬子头一遭出远门,转了五个小时的汽车,才挤上68元票价的火车哐铛哐铛悠到了广州,出站口的一刹那,李二矬子又兴奋又无措,他来到了一个远比自己村子开阔的城市,可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,广州这么大,到处是路和嘀嘀叫的汽车,他生怕自己一脚踏进去就回不来了。李二矬子是来混活挣钱的,出家门时孩子他妈可没少叮嘱:城里人厉害,可不是俺乡里人呆的地方,还是自家塌实,挣了钱赶紧回来,甭逗留!挣钱?那得去有钱挣的地方啊,李二矬子觉得脑瓜好使了,拽起包包往一字儿排开的汽车站直奔,瞅紧了人多的车就挤,李二矬子凭直觉车上的人十有八九是外地人,跟上他们准能找个落脚的地方。当车子晃到棠下时,李二矬子也随着一古脑而下的人群停在了棠下站,还没忘留意一下开走汽车的号码:269!李二矬子没进过一天学堂,但这不妨碍他记住“269”不妨碍他有一天也坐着这辆269回到火车站。

    李二矬子摆开摊子的时候,太阳有些温柔的穿破了夏季难得的清凉,若有若无的罩着棠下的村落,罩着古灵精怪的农民房,罩着撒落了沙石泥水的巷路,罩着散发酸腐气味的垃圾堆,惟独罩不上眯缝着左眼的李二矬子,李二矬子的摊位摆在两座高楼相倚的胡同里,和巷路成猗角之势,李二矬子阴差阳错的盘到了一块风能吹,雨不淋,阳光罩不上的黄金地段。李二矬子不喜欢这日头,闷闷的,郁郁的,让人困顿臃懒,不比乡下的日头,有水草的清新,有小鸟的清唱,再热辣的日头也让人安心。李二矬子饶有兴致的眯缝着左眼打量周围的一切,巷路两边的店铺都陆续开张了,除了靠近李二矬子摊位七米远的美发店还寂静无声,门前竖挂的彩条幌子仍不知疲倦的旋转着,李二矬子瞅了一下就不敢再看了,那旋个不停的幌子险些把他转晕了。在一声声稀落的吆喝中,桂林米粉,兰州拉面,馒头包子,油条麻团,饺子豆浆和文火茶叶蛋都张罗开了,冒着热气,飘着油香,窜溜在空气里,李二矬子不为所动,他习惯自己一早煮上稀饭,就着酱萝卜呼哧呼哧的干上一阵,然后拍拍肚皮,抹抹嘴巴,既省钱又利索,乡里人一直这么对付的,图个舒服安逸。当巷路陆陆续续有人向马路赶去时,李二矬子就算开始了一天的工作,他不是忙着吆喝拉生意,也不是埋头补个不停,他安静的坐在那里,细细的眯缝着左眼,密切的注视着来往人们的脚下,目送它们融入马路,涌进车站,边若有所悟的点点头,那目光是安详的,那点头是自信的。

    这不是故弄玄虚,在这人多口杂的儒林大街,李二矬子从行人的嘴里打探不到半点什么,他要从他们的脚上下功夫。因为李二矬子是补鞋的,他摆的是鞋摊,成天巴望的是路人一个不测踢翻了鞋子,然后急急的赶到他李二矬子的摊前,恭敬的看他像模像样的指指点点,敲定价格,然后穿针引线。这时候的李二矬子极大的体现了一个专业鞋匠的优越和自信。一针一线,仿佛缵足了毕生的劲气,手臂的挥动霍霍生风。

    李二矬子坐在x型的皮面木凳上,两瓣壮硕膘厚的屁股深陷其中,随着手臂的挥动来回颤动,x型的皮面木凳也发出吱呀吱呀的唱和声,李二矬子陶醉其间,似乎他不再是一个低微清贫的鞋匠,而是一位意气风发的艺术家,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,恣意的挥洒着英雄交响曲。李二矬子人长的矮壮,脑袋尤其圆厚敦实,最惹眼的是一头浓黑的毛发,润滑滑的向后倒仰,凸出充盈的弧形和水汪汪的气息,那是标准的毛主席头,可惜嘴角少了一颗真命天子痣,李二矬子不觉得这是遗憾,他引以为荣的是自己的一手绝活,别看李二矬子矮矬矬壮敦敦的,连磨子也压不出个屁来,但说到穿针走线的活儿,整个村邻八方的没几个女人家能赶上李二矬子的,家里大人小孩的鞋,哪一双不是他一针一线纳出来的?农活之余,李二矬子就爱在村头摆摆鞋摊,照理说一家子不愁吃不愁穿的也就过下去了,不料近几年赶上了发大水,村子也搞得水气水气的,慢慢的就衰败下来了,村民们纷纷出外谋活,李二矬子也坐不住了,一家子等吃饭,两个娃儿等学上,李二矬子也没打听打听城里人还时兴补鞋子不,就兴致冲冲的赶来了。

    李二矬子眯缝着左眼,神态悠闲的打量来往的人群,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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