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;   与其说是请,不如说是硬抓回来。几个力气蛮横的家伙将她带到阴阳怪气的内侍跟前,她站在风雨飘摇的庑廊下愣着不动,两个内侍一把抓过她的双肩,又将她带到了御案前。

    人影憧憧,内侍悉数散去,如梦似幻。

    银炭悄悄燃,一丝烟气也没有。殿内温暖如春,案后是她久违的母亲。她从没能像寻常人家的小儿女一样喊案后这个人一声“阿娘”或是“家家”,连称呼都不给亲近的机会,更不必说其他。

    女皇倚案闭目假寐,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,但空气中却似乎蕴着一触即发的怒气。她向来怕她,因宫人们都悄悄说她心深似海息怒莫测,她未与她亲近过,这般恐惧便愈发深。过了许久,她双膝都已经麻了,殿外忽有人踏着雨声匆匆赶来。

    那人端着漆盘进殿,女皇也终于如蛰伏猛兽一样睁开眼,看向她凉凉道:“京中不要待了,去江左吧。”一国帝王随口宣告她的命运:“今晚就走。”女皇话音落下,满满一碗药就摆到了她的面前。

    内侍弯腰放下药,甚至替她打开了碗盖,热气袅袅,苦涩满溢。

    她惊愕抬眸看向女皇,女皇眸光却冷如秋霜:“你不可以有孕,更不能生下宗本家的孩子,将它喝了上路。”她愣在当场,女皇随即瞥了一眼内侍,内侍便上前捧起药碗给她灌下。他们灌药的手段炉火纯青,她避无可避,酽酽药汁便悉数灌进胃腹,那温度烫得脏腑都疼,然她手脚却如寒冰。

    寒意从四肢百骸窜上来,她全身几乎都发颤,内侍上前将她带出门,只给她裹上袍子,便将她塞进了车驾内,什么话也不与她说,更不会容她收拾行装与谁告别,只转眼间,那车驾便转头驶离了长安城。

    城门、坊门一路大开。

    她从不知夜晚的长安城可以那样通达,西出长安经潼关,再转头就全成了过往。被雨打萎的蓬茸丛一片湿嗒嗒,秋雁潮了羽翼,却仍一路南行。

    在掖庭受尽冷落与长姊的控制,熬到十来岁离宫入国子监,以为终于如雀般逃离牢笼可以自由自在地纵情活。然而女皇却仍掌控着她的一举一动,她何时进过桃花林,何时登过废楼阁,与何人交谈过,又与谁人出游过——女皇了如指掌。

    甚至她前脚经历了青涩情.事,紧跟着一碗避子汤就灌进了她冰冷胃腹。

    所谓自在不过是隐秘监控下的假象,一夜之间,一切都被打回原形。她仍然困在笼子里,去江左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。她无法对抗被控制的恐惧,一句话也不敢说,只能将害怕都压在心底,切断了一切联系。

    她亲手种下的金钱蒲仍待在国子监里,雨水将它淋了个透;幻方盒子里木方块凌乱一片,还没有排演完成。她走得猝不及防,连一声招呼也没打,就像桓绣绣,就像宗如舟,都没有留下任何要离开的讯号,就瞬间失去了踪迹。

    这对于宗亭的打击是致命的,他大病未愈,依稀只记得最后一个混乱的夜晚,别的似乎全忘了。他只知道无论是他母亲、父亲,还是李淳一,都走了,走得一干二净,只留下他。

    关陇来人要接他走的那个夜晚,他浑浑噩噩逃离大宅,去了国子监。那被遗忘的金钱蒲被雨淋了那么些天,却仍顽强撑着一丝生机,好像在等他来。

    带上幻方盒,捧着那奄奄一息的小菖蒲,他也离开了长安,去往遥远的西疆。这其中有委屈,有怨恨,又有无能为力的愤怒与懊恼,遭遇她原封不动退回来的信时,他屡次都只差一点就心灰意冷,然到底无法真正断了思念。

    “无情无义”的李淳一在江南安安静静过了七年,她再回来时,他看到她,努力压制住心底的诸多愤懑与想念,想揣摩她的心,揣摩透许多虚虚实实辨不清真假的事,然他什么都抓不到,直到纪御医将尚药局多年前的医案翻给他看完,他才看到她的恐惧。

    “为杜绝妊娠的可能,这副方子用药极重。那时吴王尚年少,恐怕吃不消这般药量,应是吃了大苦头。”纪御医轻描淡写地与他叙述,面上是身为医者的平静与淡漠。

    而他又如何能平静?他愤怒乃至害怕,之后见到她甚至想要逃避,因此用冷淡来掩饰接近时的痛苦。

    但他最终还是不顾一切地又追了过来,想要捕捉一丝活气,求证自己还活着,求证她还在。年轻的身体散发着温度与力量,是熟悉的触感,潮湿又引人沉溺,他衣服一缕未褪,然手指却触发混乱回忆,李淳一仰头咬唇,没有一点声响。

    压抑似乎成了她的本性,不论愉悦还是痛苦,都需要压抑着不断堆积才能获得更强烈的回馈,她拥紧了他,指尖紧抓他袖下皮肉,喉间却锁死,躯体微微颤栗,弓着的腰忽然松弛下来,她阖上眼,像即将窒息的溺水者一样浮上水面,终于沉重地喘了一口气,眼泪随之滚落下来。

    快慰和痛苦几乎是同时到来,但那之后却是精神的莫名松弛,什么都不愿去想,也不打算推开他。他沉甸甸地覆在上方,头埋进她的肩窝,手则移上来拥着她,喘息声渐止。

    屋外风平浪静,没有雨声,也没有风声。只偶尔有巡夜的内侍走过,步子都极小心谨慎。过了半晌,李淳一抬起手去触摸他额头,指腹甫一触上,便又缩回去,滚烫,烫得让她害怕。他发高烧到这等地步,她甚至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怎么从长安赶到这里,又如何避开守卫、准确地寻到她的下榻之所。那滚烫之余还有潮意,是眼角的泪。

    他分明是哭了的。

    这眼泪让她觉得心头酸楚满溢,甚至忍不住伸臂回抱他。

    沉重却低缓的呼吸声清晰响在耳畔,她确定他睡着了,这才松开手,吃力又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身体翻进榻里侧,随后裹好了身上的袍子。再回头看一眼,他身上的衣裳仍是完好,只是那风尘仆仆的寒气已是不再。

    她扯过被子躺下来,亦将他也圈进这被窝里,榻上一方天地,此刻终得几分安稳。

    都是困顿了多日,终于松弛下来的身体,临港可安眠。

    夜一点点深,最后走入尽头,便与白日交接。将明未明时候,夜倦乏朝日也懒,鸟却勤奋啼叫唤人醒。李淳一惺忪睁眼,下意识去探他额头温度,却被他握住了手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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